1995年9月1日，刚升小学四年级的我中午下学回家后，气得暴跳如雷。

“我们新换了班主任，是个男的。他连普通话都不会说，他喊了四遍我的名字，我才知道他叫的是我。语文老师，普通话都说不好，以后怎么上课啊？”我刚到家，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和母亲抱怨起来。

母亲嘴上说“你太夸张了吧”，却已经拿起电话，向学校里相熟的老师询问。

挂断电话后，母亲笑眯眯地安慰我说：“人家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，这可是你们学校头一个，能教你们，多好。”

“可是他说话我们听不懂啊。”我撇着嘴说。

“他就是假期在老家时间长了，有点乡音，过两天就好。”母亲转身往厨房走，回头又问我：“新老师姓什么啊？”

“和他的牙一样，姓焦，焦黄的焦。”

诚如母亲所言，焦老师的普通话越说越好。一周下来，全班同学都被他折服了。他上课风趣幽默、旁征博引，还没听够呢，就下课了。他爱笑，一笑就露出两排整齐的黄牙，他说是因为家乡的水碱性大，牙齿就黄了。同学们都偷偷喊他“焦大牙”。

焦大牙把所有的课外时间都安排给了我们：下课，带着同学打篮球；晚上，上门家访了解情况；周末，组织同学们游山玩水。

五年级的一个周日，焦大牙带着全班去爬山。集合点选在了河边的一处矮房前。我们到的时候，他和班上的张同学已经等在那里。

张同学是个女生，又黑又瘦，平时不爱说话，学习成绩一般，在班里的存在感极低。那天，她带着我们踩着石头过河，绕小道爬上山顶，还告诉我们哪些山果可以吃，哪些草可以泡水喝。

焦大牙和我们说：“你看看她，多厉害，知道这么多。”

张同学笑着不说话。

山顶上有一片野萝卜地，我们挖出了许多萝卜。下山的时候，远处有一片地方，花花绿绿地挂着许多东西。张同学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。我们刚想跟过去，就被焦大牙拦住了。

“那片是墓地，她的爸爸就埋在那里。”焦大牙说。

我们瞬间安静了，焦大牙接着说：“她觉得没有爸爸，和同学们都不一样。前两天她妈妈还说她不想上学了。今天我们出来，就想让她知道咱们班很好，她也很好。”

下山后，我们回到集合点。张同学羞涩地邀请我们去她家看看。原来，河边那间破败的小屋就是她家。

屋檐很低，焦大牙需要弯着腰才能走进去；房间很小，二三十个孩子进去就没有了转身的余地。张同学的妈妈正蹲在地上生火，一见焦老师，忙起身，沾着煤面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。

焦大牙和她聊了两句，便匆匆告辞，临走的时候，还把挖的萝卜和带的食物留下，“我单身，也不开伙，留在这里吧”。

“那我们也放下吧。”同学们虽然有点舍不得自己的劳动成果，但是也纷纷学着焦大牙把萝卜放下。

从张同学家出来，焦老师一直看着我们笑，笑得都能看清黄牙。我们问他笑什么。

他说：“我真的是非常有运气的人，第一次带班主任，就遇上了这么好的孩子，又善良又懂事。”

拍毕业照那天，同学们笑得灿烂，焦大牙在最中间正襟危坐，板着脸，眼睛里噙着泪。

毕业二十年的聚会上，同学们拿着这张照片打趣已经成为教导主任的焦大牙，问他当时为什么不笑。

焦大牙嘿嘿一笑，回答：“我是怕你们忘记我的名字，只记得我叫焦大牙。”

焦大牙，大名焦振华。“我的父母希望我将来可以做振兴中华的人，我希望我教出来的学生，都是可以振兴中华的人。”这是焦大牙初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，我一直都记得。

（作者单位：集团公司新闻中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