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方的冬天总是那般迫不及待，刚刚入冬，早晨出门，哈出的气就会产生淡淡雾气。打谷场上的柴穰覆盖着一层薄霜，宛如略施粉黛的姑娘。村西头的滹沱河，河水也愈发倦怠了，静静地流淌着，仿佛随时都会冻结成冰。

我又陷入了梦魇。依旧是那个熟悉的梦境。同样是蒙蒙亮的冬天的清晨，同样是冰冷坚实的滹沱河河床。父亲和母亲轮流牵着我的手，走在河床边上。我一次次摔跤，又一次次倔强地爬起，父母不时用手拉起我，艰难地在窄窄的河床上往返着。

不知为何，儿时的我走路老是摔跤。村上与我一般大的小伙伴们都已漫山遍野地奔跑嬉戏，我也渴望跟他们一起，可我一跑就会摔倒。于是，我的两个膝盖常常旧伤未愈，新痂又添，层层叠叠。裤子也总是破着两个大口子，补丁摞着补丁。鞋底更是磨损得厉害，母亲似乎永远都在为我做鞋。有的布鞋鞋帮尚好，鞋底却薄得近乎透明。母亲只好将旧鞋帮缝到新鞋底上，延续着这双鞋的使命。年幼的我懵懵懂懂，心中只惦记着能和小伙伴们出去玩，连膝盖上挂着血糊糊的块块儿，也浑然不觉。

一年夏天，小伙伴们相约去隔壁庄上看戏，半路上迎面走来几头毛驴。大伙纷纷敏捷地抓着毛驴的侧背，一个翻身就骑了上去，可我试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。于是，他们骑着毛驴在前面走，我在后面拼命追赶，摔跤了，裤子破了，流血了，却依旧不肯停下。我只想跟着大伙儿一起去看戏。

也不是没有小伙伴取笑过我，每次我都低头不语。

那个冬天，父母对我说，带我去无人的滹沱河边锻炼，摔跤了也不会有人看见。他们说，锻炼一段时间，我就会跑了，而且会跑得比别人还快！听到父母的建议，我心中满是欢喜。于是，整整三年，父母每天都雷打不动地陪着我在滹沱河边锻炼。我看着自己从磕磕绊绊地摔跤，到走得越来越稳。七岁那年上一年级时，我已经能够一个人正常上下学了。

我热爱学习，学校每次考试我都得第一。因为我喜欢看到父母看见我的成绩单时，那咧开的嘴角和弯弯的眉眼。而且，学习也能转移小伙伴们的注意力，他们羡慕我的成绩，就会忽略我的不利索。后来，我成了当年村里唯一一个考上省级重点初中的孩子。再后来，我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女孩子。接着，我入职世界 500 强，结婚生子，拥有了体贴的老公和幸福的家庭。

如今，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，我会小跑着赶地铁，也会逛街、散步一整天，甚至会参加公司举办的运动会。大多时候，我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的不利索。只有在每个冬夜来临，我脱掉鞋子，轻轻抚摸着那双变形的脚掌时，我才会想起那无数个太阳照在滹沱河上的冬日。父母陪着我在河床上锻炼，我们三个呼哧呼哧地喘着气，长长的白雾格外显眼。那一幕，如同刻在心底的画卷，永远温暖着我的心，让我在岁月的长河中，无论走多远，都能感受到那份深沉而无私的爱。

（作者单位：销售公司）